对我国福克纳研究的回顾与思考
陶洁
提要: 回顾了90年代以来我国福克纳研究中的成就与问题并对今后的研究论题提出建议。
关键词: 福克纳; 评论; 论题
福克纳最早是在1934年由施蛰存先生主编的《现代》杂志介绍到中国,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解放后在50年代,《世界文学》杂志曾发表过他的两个短篇小说。由于当时的政治形势,对他的介绍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可以说,对福克纳的翻译、介绍和研究工作是从70年代末改革开放以后开始的。其标志是1979年上海《外国文艺》发表的三个短篇———《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干旱的九月》、《烧马棚》———以及一篇重要论文———马尔科姆·考利的《福克纳:约克那帕塔法的故事》。
80年代,我国首先出版一本国外学者的重要评论集———《福克纳评论集》,同时开始翻译福克纳的作品,出版了他的《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熊》和《福克纳中短篇小说选》、《福克纳作品精粹》等小说集。学者们在此10年期间发表了50来篇文章,其中有10篇偏重于综合性的介绍,将近一半的文章集中在《喧哗与骚动》和《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还有一些从比较文学的角度出发把他跟曹雪芹、吴尔芙和巴尔扎克进行比较。
从90年到现在,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上海译文出版社、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漓江出版社和南京译林出版社先后出版了福克纳的10 部主要作品———《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八月之光》、《押沙龙,押沙龙! 》、《去吧,摩西》、《圣殿》、《坟墓的闯入者》、《盗马贼》、《村子》和《没有被征服的》和一部短篇小说集《福克纳短篇小说集》。今年(2004年)译文出版社又把前八本收集在一起,出了《福克纳文集》,为中国读者与学者提供了了解研究福克纳的重要园地。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学者撰写并发表了关于福克纳的近250篇论文,出版了五部专著,北京大学召开了两次福克纳的国际研讨会,第二次还出了会议论文集《福克纳的魅力》。对福克纳的研究还有一个特点:我们对国外的研究情况比较了解,而且常常是在中外学者合作的基础上进行的。例如,文联公司出版的《福克纳短篇小说集》的篇目就是在美国学者斯通贝克的帮助下选定的。我们的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也都得到国外友人的帮助。1992 年,美国的《福克纳杂志》还以中国《喧哗与骚动》的译本封面作为他们杂志的封面。1998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北京大学英语系与香港浸会大学英语系联合举办的第二届福克纳国际研讨会的论文集。由于所收论文都是用英文撰写的,该书得到美国有专章介绍福克纳研究论著的Am erican L iterary Scholarship 的逐篇评论,引起了美国福学专家的注意。我们对福克纳的研究还跟当代中国文学有密切关系,不仅有《世界文学》等杂志请作家谈他们对福克纳的看法,每次研讨会也都请作家参加。莫言比较过约克那帕塔法小说系列跟他关于高密乡的故事,谈过他对福克纳以及对译文的看法。赵玫也多次谈到福克纳的现代主义创作手法对她的影响。这一切说明我国对福克纳的翻译研究虽然起步晚,但发展很快。
如果我们把90年代的论文跟80年代的进行比较,可以发现90年代的一些特点。首先,论文的数字在逐年上升。1991年只有一篇文章而2003年有45篇, 2002年甚至达到63篇。其次,绝大多数的文章是在高等院校的学报上刊登的,而且并不集中在北大、南大那样的重点大学,或上外、北外、四川外语学院这样的基础比较雄厚的院校。有些教育学院、师范院校,甚至师范专科学校如韩山师范学院、许昌师范专科学校的学报都发表过关于福克纳的论文,作者多半为那里的教员或研究生。这是十分可喜的现象,说明我们有一支年轻的喜爱福克纳的研究队伍。第三,从论文内容来看,有关于他的生平、时代背景,也有关于他的叙述艺术、主题思想、人物形象,还有从比较文学的角度把他跟沈从文、巴金、巴尔扎克、哈代、伍尔芙等中外作家进行比较。不仅如此,在议题的范围、资料的引用和论述的深度等方面都比80年代有进步。尤其是肖明翰教授的著作和论文对福克纳的思想、福克纳跟基督教文化的关系、福克纳与巴金作品的比较都有明显的中国学者的思考,说明我们的研究工作有了新的进展。
然而,回顾这些年来的研究成果,我们还是可以发现不少不足和问题的。首先,我们的研究过于集中在最早介绍到中国的《喧哗与骚动》和《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2000年论文总数为24篇,其中评论《喧哗与骚动》的是8篇,评《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5篇,两者之和超过全年总数的一半。2003年,全年评福克纳的论文总数为42篇,其中有关《喧哗与骚动》的是11篇,评《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九篇,两者之和仍然接近全年总数的一半,情况没有太多改变。其次,在论文内容方面没有太多的变化,对前者,多半集中在“时间”在故事中的作用、南方梦或南方种植园的分崩离析和爱米丽的人生悲剧及其根源。对《喧哗与骚动》,除了上述论题外,重点集中在福克纳的种种现代主义的叙述技巧和人物分析。即便都是谈人物,多半是论述凯蒂和昆丁,甚至在这方面的视野也很狭窄。大家往往用女性主义批评理论来分析凯蒂,强调她是父权社会的受害者和牺牲品。但小说中有4 个女性人物,我们应该怎么看待凯蒂的母亲、女儿和她的黑妈妈迪尔西? 如果迪尔西是小说中的亮点或希望的话,她能够拯救这家族吗? 为什么凯蒂和康普生太太以及女儿小昆丁都很不一样? 为什么福克纳坚持在附录里把原来小昆丁外逃时爬的开满鲜花的梨树改成用铁皮做的下水管道,而且在别人指出后坚决不改,反而强调他的书在“15年后仍然生存⋯⋯在发展,在改变”? 福克纳在回答考利关于这个问题的信中还说,他是怀着跟当年写小说同样的热忱写附录的,只不过他在写小说的时候并不像事过15年他已经45岁时那么了解他笔下的人物,“我当年通过观察他们、通过我得到并且相信的信息所得出的结论甚至可能是错误的”。显然,尽管福克纳自述,《喧哗与骚动》是关于凯蒂和小昆丁“两个失落的女人的悲剧”,尽管两人都是父权社会的受害者,但福克纳对她们的态度并不完全相同。19世纪末出世的凯蒂和20世纪头20年里出生和长大的小昆丁还是有一些本质上的不同。前者更接近自然,更淳朴天真,后者在工业文明的熏陶下失去了人性中自然朴素的一面。福克纳无比同情凯蒂,但对她女儿还是有所保留的。认识到这一点也许就能解释为什么福克纳让小昆丁对班吉,甚至对呵护她的迪尔西十分粗暴。如果联想到福克纳常常用“铁皮”来形容泯灭人性的人(如在《圣殿》里对金鱼眼的描绘) ,我们可以肯定福克纳坚持“错误”是有他的象征意义的。他不仅塑造了两个女性人物,还从侧面反映了社会的变迁。当然,关于福克纳对妇女的看法,美国学界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他有厌女症,专写女人之恶及其“祸水”作用,但也有相当多的学者认为福克纳同情甚至钦佩女性,塑造了很多光彩夺目、富有善良母性和顽强精神的妇女。双方都从福克纳的作品及言行中寻找例证来论述自己的观点,至今还没有完全一致的结论。 不仅如此,他们现在已经把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扩大到对福克纳对男子气概的看法。有人以《喧哗与骚动》中的杰生和《我弥留之际》里的安斯为例,说明福克纳把他们塑造得很滑稽可笑,前者认为他是男子汉因为家里只有他在赚钱养家,后者认为他的男性气概表现在他要出汗出力。读者认同他们的话语但并不认同他们的实际行为因而嘲笑他们,福克纳则通过警长拒绝杰生的要求、不肯去追小昆丁来说明他才真正代表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和法律。也有人认为福克纳故意模糊性别界限,模糊传统习俗对男性气概和女性本质的要求。 凡此种种都说明性别是很好的可以发表中国学者观点的研究课题。
总起来说, 90年代以来我国对福克纳的研究出现了三个过于集中的现象:过于集中在对《喧哗与骚动》等福克纳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和40年代初期作品的研究,对他后期的作品,尤其是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的作品基本上没有涉及;过于集中对他的现代主义手法的研究,对他继承的现实主义传统手法很少提及;过于集中在对个别的长短篇小说的研究,对绝大多数的短篇小说和大部分的长篇小说研究的很少。
其实,这种论题重复的现象在美国也出现过,主要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但随着新的批评理论的兴起,随着对博士论文论题更严格的要求,这种情况有所改变。福克纳研究在80年代以后出现百花齐放的现象,有人用新理论来检验过去的定论,如他对妇女、种族和阶级的看法。80年代,政治评论兴起后,有学者写了整整一本书,论述福克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声望日高,是因为他是保守的新批评派和反共的纽约知识精英联合起来寻找的一个既跟30年代激进文学没有瓜葛又能体现“地区意识”和“文学普遍意义”还能代表美国的作家。对他的推崇其实是符合美国冷战时期企图在意识形态方面建立霸权的需要。对福克纳研究的多样性还表现在不仅有评论也还有对作品的注释。如有一套“阅读福克纳丛书”,对《八月之光》、《圣殿》等多部作品有详细的注释和评语。不仅有对他做全面审视的论著还有综合某部作品,甚至他作品中某个家族的各方面研究的论文集( casebook) 。如今国外对他的研究已经转向他的后期著作、短篇小说,还有他小说中的互文性等问题。用后现代理论、后殖民主义理论探讨福克纳作品的论文和专著纷纷出版,关于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作品的研讨也通过研讨会和会议论文集的方式在产生影响。 从1970年代开始的、由密西西比大学南方文化研究中心与英语系联合举办的“福克纳与约克那法塔帕”年会依然在举行,而且会议的论文集仍然在逐年出版。年会的主题, 如“福克纳与意识形态”、“福克纳与自然环境”等对福克纳的研究方向还在起一定的影响。虽然,今天的福克纳研究没有上世纪90年代以前那样如日中天,但无论哪一套关于文学研究的丛书,无论是《剑桥文学指南》丛书还是《美国小说新论文》系列丛书都包括福克纳或他的作品。美国专门评论有关美国文学研究方面的论文和专著的Am erican L iterary Scholarship在介绍现代美国文学三巨头———海明威、菲茨杰拉尔德和福克纳——的评论时把前面两人合在一章处理,而福克纳则是专章介绍,往往关于福克纳那一章的篇幅要比前两者的还要长。在这信息和全球化的时代,互联网上更是提供大量的关于福克纳的网站和文章。可以说,对福克纳的研究已经进行了60多年,而且还会继续下去。
我认为我国的福克纳研究还是有改进的可能性。我们的学者在撰写论文前不妨查一下中国期刊网,尽量避免跟已有的论题重复。我们也可以到网上了解国外福克纳已经的动向或利用国内已经翻译过来的福克纳的小说,扩大对他的了解,从而发现新的研究课题。总之,我希望也相信,通过我们的研讨会,中国的福克纳研究会再一次跟国际接轨,会出现新气象的。
原载:《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005年5月 第3期
这是当时在《外国文艺》上的译名。另外一个译名为《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这是根据中国期刊网1994~2003年以及《外国文学评论》1990~1993年的资料,但数字未必完全准确,因为我发现我在《外语教学与翻译》上的两篇文章和《上海文化》上的一篇文章并没有被收入。6月21日我收到河南许昌师范学院刘道全老师寄我的“国内威廉·福克纳研究论文索引(1980~2003) ”。由于文章已写成,我没有引用,但我非常感谢刘老师的帮助。
见福克纳给考利的信及后者的评论, Malcolm Cowley, TheFaulkner Cow ley File: Letters and Mem ories 1944 ~ 1962, Penguin Books, 1966. 90, 64。
详见Patricia E. Sweeny, W illiam Faulkner’sWom en Characters: An Annotated B ibliography of Criticism, 1930~1983, ( Santa Barbara, CA: ABC - Clio Information Service, 1985 与Doreen Fowler在Faulkner and Wom en (Doreen Fowler and Ann J. Abadie ed. , University
前者见Harriet Hurstis, “Masculinity As/ In Comic Performance in As I Lay Dying and The sound and the Fury”; 后者见Susan V.Donaldson, “ Introduction: Faulkner and Masculinity ”。两文均见Faulkner Journal, Vol. XV, No. 142, Fall 1999 /Sp ring 2000。
详见Richard F. Peterson, “Research Opportunities in Faulkner Studies”,见Tetsumaro Hayashi编W illiam Faulkner: Research Opportunities, Jefferson, NC: McFarland, 1982.
即要求博士生在决定论文题目前必须检索已有论文以避免重复。
见Lawrence S. Schwartz, Creating Faulkner’s Reputation:The Politics of Moder2005年5月
第21卷 第3期n L iterary Criticism ( Knoxville: University of Tennessee Press, 1988) 。
如Baker, Charlesd的W illiam Faulkner’s Postcolonial South.New York: Peter Lang, 2000 和Michel Gresset与Kenzaburo Ohashi.Kyoto 编的会议论文集Faulkner: After the N obel Prize, Japan:Yamaguchi, 1987.